山吹

最绮 | 花下蜉蝣

原剧向的甜甜谈恋爱,有强迫情节


01

最光阴进院时,绮罗生正站在廊下看城主那几缸宝贝红莲。红莲是好狗兄素还真送来的,送到城中时候城主眼睛都在放光,连说:“早闻翠环山莲花开得好,却没想到如此好。果然是素还真,连养出的莲花都并非凡品。”

素还真耶了一声:“劣者不敢抢功,这本是我那好友屈世途养出来的,不过是借花献佛而已。”

城主手指轻点过莲瓣,轻叹道:“郁而不暗,姹而不妖。虽非你亲手植下,但也让这莲有了你的风骨。”

最光阴听他俩吹得天花乱坠,也去看了看,却看不出所以然来。城主却偏偏瞧见了他,在人群中点出他来,问问他喜不喜爱这几朵莲。最光阴便如实说道:“花很大,很红,叶子也很绿。除此之外,你们说得那些文绉绉一概没有看出来。”

城主面色一黑,说:“小儿年幼,怎懂花叶之情。”

素还真微微一笑:“少年赤子之心,倒显得我们刻意了。附赠了许多世情人事上去,哪里晓得花就是花,这才是本本原原给它的赞扬罢了。”

站在一旁的饮岁来了精神。其实他也听不太懂城主与素还真说的那些话,不过对于揶揄最光阴总是饶有兴趣。便撞了撞最光阴的肩膀道:“最光阴不爱莲花,所以听不懂。你若是让他称赞心尖上的花,比如什么绮罗牡丹之类的,那也许他就有很多话讲了。”

最光阴听闻此言,顿时一声冷哼,冷着脸拂袖而去。他面上尽力维持冷淡,可惜生得极白,少年人脸皮又薄,于是在场人都看到一抹淡淡的粉从脸颊蔓延开来。饮岁嘻嘻哈哈地跟了上去,看起来还要再说一些话气一气最光阴的样子。城主和素还真立在原地,相顾笑了一笑。

“都在算计,都在权衡,都在图谋。能看到一些干净的真心,总是令人欢喜的。”素还真的笑容里颇有些感慨。

“也不是谁都配得上这颗真心的。”城主叹息。

 

素还真总是有忙不完的事。送完花后连一杯茶都未来得及喝,便匆匆告辞。他走后城主对这几朵莲花用极了心,不仅摆在院里,日日写些辞藻华丽的诗文来赞颂,还专门嘱咐最光阴照料。最光阴挑着眉说:“旁人给你的花,几时成了我的事情?”

城主说:“绮罗生苏醒多日,城中无事,你却总是面色郁郁,可见是闲出毛病了。给你找点事做,是为你好。”

见最光阴蹙着眉有话要说的样子,他又抢着说了句:“你若是不应,我便把这差事给了绮罗生,他应该很愿意接下的。”

最光阴又是一声冷哼,不过到底提着小桶去给莲花盛水了。

莲花其实并不难伺候,每日添点水捉捉虫便好。不过最光阴自觉被城主胁迫,做起来难免有点怨气。此时一见到绮罗生,面色一喜。然而见他在看这几朵倒霉莲花,顿时忍不住撇了撇嘴。

绮罗生一向善察言观色,尤其善观最光阴的言与色,此时便笑着说:“这花比刚送来时艳丽不少,想必也是你照料有佳之故。”

听到绮罗生恰到好处的称赞,最光阴心情略好,但嘴上还是依旧赌气:“怎么日日都有人来看这几朵花,是怕它长腿跑了吗?”

“你呀你,这次可是冤枉了我,我还真在看长腿会跑的。”绮罗生指了指缸中一处,“喏。”

最光阴顺着他的手看过去,只见红花绿叶的映衬下,几只细虫正飞速掠过水面,荡起浅浅涟漪,透明的翅在阳光下映着五彩的光。

“蜉蝣罢了,捞走便好。”说罢少年人便作势要挽起袖子。绮罗生欸了一声,忙伸出手去抓住最光阴的手腕。他从天池醒来不久,身体还很虚弱,此时搭在手腕上的指尖冰冰凉凉。最光阴身形一僵,只觉得那处皮肤像被冰淬过,可转瞬又像燃起了大火,烈火从手腕一路烧到了全身,烧得他面上心里一般火辣辣的。

“蜉蝣朝生暮死,以尽其乐,我又怎忍心夺其性命呢。”绮罗生说,“我近来长住时间城,城中人跳脱轮回之外,不受生老病死之扰,看久了便会忘记众生之苦。可是现下看到这蜉蝣嬉于花下,却不知寿命将至,心里不免唏嘘。”

“我怜蜉蝣,可也许我也是这红尘中一只蜉蝣罢了。”

最光阴浑身不自在,几乎想甩掉那不安分的手,又贪恋那指尖皮肤的细腻触感,脑子乱哄哄一团说:“你是蜉蝣,那你的花在哪里呢。”

绮罗生笑而不语,只拿一双晶紫眸子望着最光阴,浓密的眼睫下自有光华流转。

最光阴别扭地转过头去,匆匆转移话题道:“这缸就放在你窗下,就不怕蜉蝣羽化为虫,晚上飞进屋里?”

绮罗生笑得愈发温柔,松开手指,复而轻拍了下最光阴的手背:“那我只能去你屋里睡了,还望北狗大人收留一下我这个寄人篱下的可怜人啊。”

他的动作和语气亲昵又大方,任谁看了都要称赞一声彬彬有礼。可那看似磊落的动作下,小拇指尖却状似不经意地划过手背皮肤,极轻佻暧昧的力道。

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。

何况可不可怜,还不一定呢。

最光阴又一次冷哼着拂袖而去了。

 

02

“明明是本北狗大人收留了你这个可怜流浪狗,你却要反咬我一口,真是……”男人一边粗暴地撕碎手中草药叶,一边没好气地说,“真是可怜狗必有可恨之处。”

这句话还可以这么说的吗?

绮罗生本就受了内伤,听到这人理直气壮的发言,差点呕出一口血来。他一向好涵养,此刻却忍不住反讥道:“我本好好行舟江上,逐流随浪,逍遥快活。是谁害我沦落到如此仓皇之地,还要污我是丧家之犬,难道我还要感谢你?”

男人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摆了摆:“逐流随浪,不也是流浪。”

绮罗生早已领教到此人想法非同常人,却还是被说得一时语塞。

男人自顾自说下去:“狗儿都是想有个家的。我带你回城,让你有一个归处。在城里,城主虽然啰嗦了一点,饮岁虽然聒噪了一点,但有我在,他们不敢欺负你的,这样难道不好?”

城是哪座城?城主是谁?饮岁又是谁?绮罗生听得云里雾里,只觉得眼前人虽被面具遮住面情,然而语气逐渐低落,连带那狗头面具的耳朵都好似耷拉下来了一般,整个人又委屈又伤心,居然生出了一点愧疚之心,好似自己真辜负了他什么心意一般。

他心里暗骂自己也被此人带偏思路,却也一时说不出话来。他不说话,男人也不说话,一时孤岛上只有草药捣碎的声音。

过了一会儿,男人闷闷的声音再度响起。

“你随我回时间城罢,那里会是你的家的。”

那时绮罗生第一次听北狗提起时间城,却总觉得很熟悉,好似前世也有一个人对他如此承诺过般。

随我回时间城吧,在那里我们会有一个家的。

 

绮罗生从榻上醒来时,窗外天光已经微暗。自从时间天池苏醒后,他总是头脑沉沉。今日本想简单午后小憩一下,看来又睡过头了。

他打开窗子向外望去,金红的日暮将院子中的一切映得宛如一场瑰丽的幻梦。一只燕子轻巧地飞过檐下,小蜜桃懒懒抬眼看了看鸟儿,又在地上打了个滚。

“小蜜桃,最光阴在哪里?”他们向来一人一狗形影不离,此时只有小蜜桃一个,绮罗生不由发问。

“城主说他整日呆在城里会长胖的,指使他下山采买了。”小蜜桃打了个哈欠,拿后腿搔了搔耳朵,“跑腿的事情,本神犬可不参与。”

绮罗生失笑,索性倚在窗边看燕雀衔虫。傍晚时分,大雨将至,空气中泛起泥土的潮气。他扬起头来,感受着晚风潮湿而缠绵地扑在自己面上,裹挟着青草与花木的味道。

站在这场轻软的暖风中,他突然前所未有地想念最光阴。

这种想念没由来却又霸道。明明他们几个时辰前刚刚相见,隔着一缸红莲闲聊,他指尖还残留着最光阴的温度。可是这一刻,他迫切地想最光阴,想知道他在干什么,遇到什么人,说什么话,眼中见到了什么风景。

他突然有很多话想和最光阴说。可是他打赌,若是此刻他真站在最光阴面前,一定什么话都讲不出来,只能笑着看着他。

小蜜桃抖了抖尾巴,正盘算着要不要去厨房讨一点吃的。却见站在窗前之人手一撑,很灵巧地从屋里翻了出来。

“你做什么?”

“去找最光阴。”

“他已经下山几个时辰了,再等两刻钟便回来了。”

“一刻也等不了。”

“你说的是最光阴?”

“不,我说的是这场雨,”绮罗生端丽的脸上有点狡黠,“走,我们去给可爱的北狗大人送伞去。”

 

一声春雷自天边乍响,乌云低低地压在山头,有雨噼里啪啦下了起来。一道清冷的人影自山路而来,他并未打伞,那雨却好像不忍打湿这少年郎俊美的面庞一般,片丝都不落在他的身上。

最光阴仰头望了望天,只觉得雨势愈大,便把怀里的牡丹塞得更里一些,然后再运起一层真气加固挡雨。

他是光与时间的孩子,脱胎于自然,所以格外亲近风雨雷电。以往行走在外,逢雨也从不避,雨丝飘在脸上也只觉得心生亲切,仿佛回到了熟悉的地方。可是此时,他却害怕湿了衣襟里的牡丹,难得运起真气作屏障。

不是雨怜人,却是人怜花。

花是刚才他路过集市时买到的。时间城虽然避世,山下却仍有些零星村落,每逢初一十五自发聚起集市。刚才最光阴奉了城主圣旨去采买,临走时看到集市尽头有一个花摊,摊子上随意丢着几朵牡丹。

最光阴一脸清冷地走了过去,顿了几秒,又倒退着走了回来。

“牡丹如何卖?”

现下看着怀里的牡丹,忍不住叹了口气,决定把为它花的三吊钱归到绮罗生头上去。

这么想着想着,他一抬起头来,就看到一个雪发白衣的人撑着伞站在山路的尽头,眼角眉梢皆是温润的笑意。

可见背后不能说人,说人人便要出现。

最光阴三步并两步走到绮罗生身边,不满地摸了摸他微凉的脸颊:“怎么跑出来了,不怕潮气沾身。”

“哎呀,我竟不知何时在你心里成了纸做的人,水一碰就要碎。”

最光阴轻轻地哼一声:“天池里睡过一年的人,哪里还会怕水呢?”

绮罗生递出一把伞说:“可我却怕北狗大人淋雨,特地来给你送伞了。”

最光阴把“特地”两个字在心里念了念,莫名有点开心,刚想接过伞来,却被绮罗生灵巧避开。

“我突然想到,这把伞是全新的,现在用了未免可惜……”绮罗生挑了挑眉,“不如你委屈一下,和我共撑一伞吧。”

 

绮罗生的伞并不大,两个人并肩而行,不免肩膀与胳膊互相撞来撞去。绮罗生一向伶言,此时却好似闷嘴葫芦一般不做声。他不说话,最光阴更寡言。于是空寂的山林里,一时只有雨打在伞面上的声音与两人呼吸声。听久了便产生幻觉,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一把伞、两个人而已。偶尔一只鸟被他们惊起,很快地自树叶中飞起掠走。最光阴想抬头看看鸟,却又怕绮罗生看到自己的眼睛,只能低头盯着脚下的青石板路。

他怕绮罗生看到他的眼,那里藏了太多情绪。他有心藏得深一点,却又觉得根本无处可藏。

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,走到城门口,便有灿金日光从乌云后照耀出来。最光阴伸出手感受了下,觉得雨已经停了,便转头对绮罗生说:“其实这场雨并不算长,让你白跑了。”

“怎么会是白跑呢?”绮罗生一边收伞一边说,“刚才是说谎了,我本不是怕你淋雨,只是想见你罢了。”

最光阴发誓,此时自己面上的红晕是日光照的。

该死的日光,只照在我脸上。

“对了,绮罗生。”最光阴想到什么,从衣襟里掏出花来递给绮罗生,“送你的。”

“山下集市买的?”绮罗生看了看牡丹,见花瓣已经微微枯黄卷起,“不忍花枯萎,才做买花人,真是心善的北狗大人。”

“我只是看到花,想起了你而已。”最光阴老老实实说,“想起了你,就移不开眼了。”

这下他满意地看到,那片日光也照在绮罗生脸上了。

 

03

“你说要在进时间城前满足未了的心愿,却让我在这里陪你听一夜雨?”北狗叼着根草说。

绮罗生仰头饮尽一杯酒:“你现在听到了什么?”

北狗侧耳听了听:“雨声,涛声,风吹叶声。”

“我在江上行舟百年,也听了百年雨声涛声与叶声。可是若我走了,这里雨声涛声叶声也将依旧。”绮罗生勾了下嘴角,“可笑我绮罗生自以为纵情洒脱江湖,这江湖却不曾为我的离去有任何改变。”

“也许,”他慢慢地把脸贴在船杆上,让木头微凉自己喝到发烧的面庞,“如果守树真若你说的那么重要,那么我可能真的是最佳人选。无根无牵挂的人,最适合去被时间遗忘的地方。”

北狗觉得绮罗生在伤心,却不知他为何伤心,只能像安抚一只狗儿般轻抚着绮罗生的头发:“你要我帮你梳毛吗?狗问事说,这样会让狗开心一些。”

绮罗生不由失笑,心情却微微好转了一些:“多谢了,不过我想我并不需要。”

他想了想,举起酒杯说:“不若你陪我饮酒好了,饮酒总是能让人忘记一些悲伤事。”

北狗嗅了嗅,蹙起眉说:“不了,之前我也曾陪人饮酒,可是喝完了头又疼又胀,可见酒不是什么好东西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他脸上浮现出一片茫然的悲伤,嘴里喃喃道,“同我饮酒的那个人,是谁呀……”

“那就一同饮吧。”绮罗生把酒杯塞到他手里,“酒能让人忘记一些悲伤事,也能让人想起快乐事。”

 

回到城里,最光阴便说要将采买的东西交予城主,绮罗生便同他一起去。城主正在院里慢悠悠品茶赏花,一见他俩便说:“过来喝茶。”

最光阴一听茶,立马放下东西转身就走。

“我必须要提醒你……”城主慢悠悠噙了口茶, “今日饮岁下厨。”

最光阴一僵。

“他好像又心血来潮、灵机一动了。”

高材生饮岁大人,在学习的道路上从未停下过攀登的脚步,近来迷上了钻研厨艺。可偏偏此人不走寻常路,以至于城中人听到他嚷嚷“我心血来潮做了道新菜”、“我灵机一动研发了新品”就害怕。

这意味着又要吃到很多直接能把人送去阎王的魔鬼菜肴了。

“所以如果不想饿肚子,只能来吃我桌子上的茶点了哦。”城主拿茶杯挡住嘴角笑意。

 

雨后空气清新,红莲绿叶上滚着水珠,看了便叫人心生悠远。城主看了一会儿莲花,突然想起送花人来:“最近都不见素还真。”

“前几日好友意琦行来信,说素还真为救一线生前往泥婆暗界,已经很久没有音讯了。”绮罗生说。

城主叹息了一声:“可惜,可惜,本想邀他一聚的。”

“素贤人忙碌事杂,就无品茗赏花之闲暇,没有要事怕是很难邀请到。”

“谁说我无要事的。听说他出身道家,应该也会一些卦算,我早就想邀他来给破少年一卦了。”

“哦?”绮罗生本是闲聊,听到事关最光阴,格外注意了一些,“我听说城主很久之前给最光阴算过一卦。”

“我可为时间城中人算一卦,但也仅一卦而已。”城主叹气道,“上次他出城前,我算到他将渡劫。现在劫已尽,他从生到死,又由死向生,只怕命途已经发生改变。也不知以后将有缘还是有劫啊。”

“反正我已与绮罗生同心共命,”最光阴淡淡地说,“与他在一起,不管是缘是劫,我都不畏不惧。”

绮罗生低着头望着手里的茶水,心头一震。

他突然想到,那个站在竹林下的少年也是这般无畏地一字一句说道:“遇上你是劫吗?如果劫是这般快乐,那我便不怕渡劫。”

那时最光阴才十九岁,未曾尝过人生许多苦难,也并不知劫为何物,只怀着一腔的爱意与勇气说着不惧。

可是现在的最光阴,他在人间悲恸与磨难里打过滚,在血与泪里遍体鳞伤。曾经那样骄傲的小王子,肉体深埋乱石废墟,月光一般的银发沾满尘埃,灵魂在人间流离失所。可他仍会穿过无数岁月的洪流,带着满身伤痕与炽热的一颗心站在他面前,一字一句说着我不怕渡劫。

绮罗生为这样赤诚而慷慨的爱意而心头温热。

 

04

“北狗,北狗?”绮罗生一边摇晃着趴在桌上的人,一边叫苦不迭,心想此人怎么是个一杯倒。

“我头昏沉得厉害,让我睡一觉……”北狗把他的手拨到一边,嘴里喃喃道。他只觉得脑子翻江倒海,脸热得厉害,便把脸贴在桌子上蹭来蹭去,不多久便把面具蹭歪了,露出玉一样的下巴和淡色的唇来。他虽然整日在江湖奔走,生得却很白,紧绷光洁的皮肤在月光下几乎泛着光。

绮罗生心神一荡,心里觉得这个人不似他嘴中的疯癫落拓江湖客,倒似哪家偷跑出来的小少爷。

他突然升起一种冲动,几乎想掀起面具看一看真容,却又生生按捺下去。只伸手去扶北狗,嘴里哄着道:“好歹去榻上睡,睡一觉就不难受了。”

“难受?不,我才不难受。”北狗忽然放声大笑,“你说得对,喝酒果然能让人想起快乐事。我想起来是谁同我共饮了,是九千胜啊!”

绮罗生觉得这个名字很是耳熟,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,初见北狗时,他嘴里便是口口声声喊着九千胜,便犹豫着说:“九千胜……是谁?”

“九千胜……是谁……”北狗沉默了一下,突然两道泪从面具后流下来,“我也不记得,九千胜是谁了呀。”

绮罗生不是第一次见到他的眼泪,却好似第一次见到那般手足无措,一时呆愣在原地,只听北狗絮絮说:“我只记得我同他也是坐在一艘船上。他向我递来一瓶酒,说这是好东西。”

“骗子,”他短促地笑了一下,“我喝完了觉得天也塌了,船也晃了,一头栽进了水里。他见我落水,衣服也顾不得脱,只把刀往旁边一丢,跳进水里来捞我。可是我被水一激灵,也醒酒了,便掬起水往他面上泼。”

“他那个人,人前风度翩翩,私下与我却总是小孩子一般,也不甘示弱泼回来。我们就这么泼啊泼,夕阳照下来,照得他的白衣白发一片金红。”

“我伸出手,想去摸一摸夕阳,却摸到了他的脸颊。他就那么看着我笑了,我想,他可真好看啊……”

绮罗生听着,一颗心慢慢地冷下去。

他想,原来那个九千胜也同他一般,是个白衣白发的刀客。

原来他们一起坐过的船,喝过的酒,不过是一个人的拙劣复制而已。

他想着想着,几乎开始恼怒了。这江湖上熙熙攘攘,多少人白衣白发,又有多少人用刀。可是那么多白衣白发的刀客,怎么北狗偏偏认定了是他。

北狗啊北狗,他心里叹息,你像野兽一般横冲直撞闯进了他的生活,可是你心里想的、眼里看的,又何尝是他绮罗生呢。

若是无意,何必苦苦纠缠。若是纠缠,又怎能让人相信无意。

“你和他,是情人吗?”他听到一个未曾预料的问题从自己嘴中问出。

“情人是什么?”北狗迷迷糊糊地说,“他叫我挚友。”

绮罗生摇了摇头,心想北狗念起那人时满满情意,傻子才会相信他们是挚友。不过想来北狗素日行事乖觉,指人为狗,不是傻子也是疯子,所以信了那人的话也未可知。

不过那毕竟是他们二人的事,与绮罗生有什么关系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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喘息了一会儿后,北狗方才从绮罗生身上下来,把他小心拥在怀里,不住留下密密的吻。

绮罗生觉得浑身黏糊糊很不舒服,可北狗胸膛温热,唇齿缠绵,一时也舍不得离开。两个人就那么依偎在一起,静静听着江水拍打小船。

“绮罗生……我突然很后悔,要你去时间城去。”半晌之后,北狗小声说,“不去了好不好。”

“我既承诺,便一定践行。”绮罗生说,“何况如你所言,时间树并不能无人照守。”

北狗低落道:“可是我一想到也许以后将再见不到你,心里很难过。”

“我们会再次见面的。”绮罗生哄着拍了拍他的狗耳朵,“会再见的。”

 

最光阴才吹灯躺下,没多久便听到门被小心翼翼打开,有人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。他听脚步就知道来人是谁,但也不动,依旧阖目静静躺在那里。直到来人掀开床帘,方才睁开眼睛淡淡道:“何事?”

绮罗生笑吟吟地说:“白天睡多了,此时很精神,想与你抵足谈心。”

最光阴说:“谈什么?”

绮罗生说:“谈为何你最近总是闷闷不乐。”

他说着说着又想乐,把手放在最光阴发上轻轻梳弄,学着北狗语气说:“好狗儿,你若是不开心,不如我帮你梳头?”

最光阴一面不想把不能言明的心事示人,一面又恼又羞这人总是学北狗语气拿自己开玩笑,闷闷地翻过身去不看他。却听身后人说:“白天说了会收留我,夜里又让我吹冷风,真是无情。”

他刚想辩驳,一回头却看到绮罗生身上只披一件素色寝衣,赤脚站在地上,在夜风里显得很单薄的样子。犹豫了一下,还是掀开被子把绮罗生拉进来:“为什么穿的这样少?”

绮罗生说:“如不是这样少,你可能真的让我在床下站一宿。”

最光阴闷闷说:“不要伤害自己来要挟我。”

他想了想又说:“你也知道,你总是能很轻易让我妥协,何必用这种方式让我担心。”

绮罗生一只手撑着脸,就着月光细细看着他的神色,郑重道:“是我欠考虑了。”

最光阴叹了口气:“你总是这样,对他人很珍重,对自己却无所谓。可是你不在意你自己,却不知道有人在意你……”

绮罗生品味了一会儿这句话,低声说:“所以你就是因此才不快吗?”

“你苏醒本是件好事,可我开心了几天,心里却又开始害怕。”最光阴答非所问道,“我怕你再次沉睡,我怕你外出遇险。我怕你会受伤,会死去,怕再来个暴雨心奴暴风心奴暴雷心奴说不让你在我身边。我怕你嫌城中烦闷,有一天一去不回,再去江湖上做你的逍遥客。”

他说得很快,好像同小孩一般,要把所有的委屈与担忧都倾泻出来。

“绮罗生,我简直要生你的气了。”他嘴上这么说着,眼里却一点恼意都没有,“遇到你前,我与时间城中人都是不死不灭,从不知生老病死为何物。可是遇到你了,我就知道了。不仅知道了,心里还很害怕。因为我心里清楚,若真有失去你的那一天,我余生将再无欢乐可言。”

“我已入了时间城,”绮罗生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发,“已经没有寿命所限。”

“可是如果遇到意外呢?遇到不测呢?”最光阴执着地像个孩子,“我已经经历过太多没有你的岁月了,那真的太寂寞……”

“绮罗生,”他紧紧抓住对方的手,“你怜悯蜉蝣,可是蜉蝣并不知自己朝生暮死,依旧花下嬉戏。我长生不死,却畏惧有一日将与你分离。我与蜉蝣,谁又比谁更好呢。”

“我看着你,真的好怕你只是一只花下的蜉蝣罢了……”

绮罗生一时心头酸涩。他突然想起当年第一次初见最光阴,少年提刀而立,眼神纯净而坦荡。

他是武者,擅用刀,擅喝酒,却不擅吟诗作对。但看到最光阴的那一刻,他突然想用尽平生见过的华丽辞藻,去歌颂此时此刻的杨柳与桃花,暖阳与和风。

以及这个没有经历过世间一切龌龊与不堪的春天。

可是他竟然让他的少年眼里染上担忧与哀伤了。

城主说最光阴下山将会渡劫。绮罗生原以为暴雨心奴是他的劫,可是现在想想,也许自己才是最光阴的劫。是他让时间城未曾经凡尘的少年从云端下来,情与爱里滚一遍,泪与血里滚一遍,从此也开始畏惧生老病死,懂得什么是求不得与放不下。

绮罗生这么想着,慢慢地将额头抵在最光阴额头上:“我还做九千胜时,年轻时很潇洒,提着一把刀便去闯荡江湖。可是到底年轻,一下山便有点犹豫,只觉得绮罗一境外的世界大得叫人心生惶恐。”

最光阴疑惑地看着他,不知为何突然聊起往事。

绮罗生自顾自说下去:“彷徨之际,我遇到了一个小小少年,红衣银发,神色清冷。”

最光阴浑身一震。

“小少年说他迷路了,我便牵着他的手一路走回去……”

“那夜星子漫天,我与他一路走,一路认星。虽不曾说很多话,却好像已经很熟悉。”

“后来我送他到了山下,他顺着路一转便消失不见。我后来有心再去寻那座山,却再也未见。”

“可是我想着那一夜的星子,心里安宁很多。江湖虽大,但是总有命定的人能与你相见。与其说是漂泊,倒不如是一种奔赴。”

“原来是你……”最光阴喃喃道,“我只模糊记得小时曾遇上一个白衣客,笑容和润,掌心温热。可城主说我年岁不够,不宜留下太多尘缘,便洗去了那段记忆。我几次想要回想,却只记得那夜的星星……”

“想来你我虽几次分离,可仍兜兜转转再次相遇。我为出走的异境旅人,你便是离家的城中少年。我是九千胜,你是最光阴。我是绮罗生,你是北狗。可是不论姓甚名甚居何位,你总是你,我总是我,我们总是会相遇”绮罗生抓着最光阴的手抵在胸口,那里跳动的是他们一致的律动,“你担心我是蜉蝣,我却要做花。花有谢时,可来年春风起,又是一片花茂叶繁。”

“我不敢承诺我们未来将万事顺遂。可是若真有分离一日,我也会跨越千山万水,带着一颗心,再次站在你的面前。”

最光阴看着他的眼睛,慢慢点了点头。

“我相信你。”

 

05

第二天日落时,最光阴避开众人,偷偷摸摸蒙上绮罗生眼睛,要带他去一处看看。绮罗生心里觉得很有趣,便顺从被他拉着手往前走。黑暗里只觉得先转过了一个弯,又走了过了一座桥。兜兜转转,最后头都转晕了,最光阴终于停下脚步,郑重道:“到了。”

绮罗生侧耳听了听,只听到潺潺水声,心里暗猜难道来了时间天池旁。还没等他再分辨,眼罩便被扯下。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池水,以及未曾见过的满山牡丹。

“池边竟有这样的花海……”绮罗生惊讶道,“从未听人提起。”

“绮罗生,你知道你在池中睡了多久吗?”

“约莫一年?”

“三百七十八日。”最光阴轻轻说,“每一日我都记得很清。”

“你沉睡时我总是守在你身旁。明明近在咫尺,我心里却总是莫名很想你。每一次想你,我便来这里种一株牡丹。”

最光阴就站在这一山嫣红的思念里对他笑了笑。

“绮罗生,你若是喜爱这片牡丹,就留在时间城与我相爱吧。”

 

初见时,少年说:“我们相杀吧。”

而现下,少年说:“我们相爱吧。”

绮罗生很想笑,又有点想哭。

他想,他的少年其实一点都没有变。吃过很多苦头,受过很多伤。曾经在荒野上流浪做野犬,也曾对着空寂的远山流过眼泪。

可是他的眼神依旧通透明澄,他心口的跳动依旧坚强有力。

于是绮罗生也抬起脸来,如初见时那样,给了最光阴一个最温润的笑容。

“我想我们已经建立许多相爱的基础了。是时候从此刻开始,一直到遥远的未来,都要在一起相爱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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